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併購律師黃日燦─千金難買少年貧

黃日燦,台灣首屈一指的併購律師。經歷三十年的大風大浪,他念念不忘的,還是父親經商失敗,倉皇離家的那一夜。

二○○○年底,眾達國際法律事務所尾牙前夕,偌大的辦公室早就空無一人,只有一個小房間還不時傳出交談聲音。只見精誠資訊董事長黃宗仁、眾達主持律師黃日燦、以及資深顧問陳泰明,圍著傳真機,焦急地等待雅虎美國總部傳來併購奇摩站的合約內容。

不久,傳真機緩緩吐出雅虎的最後條件。黃日燦逐條看過,確認內容與協議相符後,黃宗仁簽字,再傳回雅虎。這個價值高達近一.五億美元的跨國企業併購案,終於在黃日燦手上完成。

能夠把華爾街併購經驗帶回台灣,協助台灣企業站上國際舞台,在全球攻城掠地,像黃日燦這樣的律師,「全台灣沒有幾個。」陳泰明說。

家道中落的童年

時間推移到五十年前。也是個寧靜的夜晚,念小學的黃日燦在睡夢中被父母叫醒,迷糊中只聽到債主找上門了,匆忙收拾衣物後,一家三口連夜搬家。「我們只來得及帶走一個皮箱,還有四百多塊錢。」黃日燦說。

老家在台北大稻埕附近。父親經營有線電生意,家庭環境富裕。一張發黃的黑白照片上,是黃日燦幼稚園畢業時,穿著一身水手服的帥氣模樣。「幼稚園畢業典禮的時候,老師排演一齣話劇,我就演一個水手,」黃日燦接著說,「但從那之後,我們家道開始中落。」

黃日燦回憶,經商的父親講義氣,常常開支票為人作保,結果背負了一大堆債務;「那個年代,觸犯票據法還有刑事責任,警察三天兩頭就會找上門來,債主也常常上門來討債。」

為了躲債主,一家人過著東奔西走、到處租房子躲債的日子。全家只有三人,還在小學念書的黃日燦也得幫忙做生意,只能利用看店的零碎時間,邊照顧生意邊念書。「我現在很能在吵雜的環境中做事,」黃日燦笑說。

靠獎學金與打工,自初中以後,黃日燦就沒有跟家裡伸手拿過零用錢。在「不念好書就沒有出路」的壓力下,他只有每次都第一名,才有繼續念書的機會,一路建中、台大。

小時候的困頓,加上另一段不愉快的、被警察「羞辱」的經驗,讓他下定決心走上律師之路。黃日燦回憶,小學三年級的夏天,跟一群朋友在路中分隔島鋪開草蓆納涼,警察突然跑來趕走他們,還沒收草蓆。「警察怎麼可以這樣?」十歲的黃日燦不服氣一路跟著警察來到警察局,沒想到引來其他警察的挑釁;「你躺在地上,讓我們踢著滾幾圈,草蓆就還你!」

為了拿回向鄰居借的草蓆,黃日燦不得不忍受這屈辱。這段不愉快的記憶刺激他,以後一定要伸張正義。

「有錢難買少年貧,」想起這段歲月,黃日燦的語氣裡沒有埋怨,「有時候想想,再苦的日子都走出來了,最糟就是回到以前那樣,還有什麼好怕的呢?」

時勢造英雄

大學在律師事務所打工,黃日燦發現外商企業的合約一寫就是二、三十頁。當時就察覺,「法律能夠發揮的價值,應該不只打官司而已。」因此,即使大學畢業就考取律師,他仍然選擇到美國深造。

這個決定開創了另一片發展空間。一九八○年代,正逢中國大陸第一波改革開放,黃日燦被找去協助外資企業在大陸找尋投資機會。每天出席各種談判場合,見識國際企業如何運用法律來執行商業策略。「那段時間就像是上了兩年免費的MBA課程,」黃日燦回憶。

念完學位,進入紐約的法律事務所工作。當時正是美國企業併購的全盛時期,黃日燦躬逢其盛,處理了許多華爾街的企業併購案。一九九○年回台灣時,成為眾達全球唯一的華裔合夥人。

十年的扎實訓練把他磨成一個做事鉅細靡遺,絲毫細節都不放過的併購律師。

在眾達的會議室裡,掛了一幅國畫,主題是一隊駱駝商隊,馱著貨物在大雪裡緩步前進。「黃律師常說我們就是那群駱駝,客戶的案子就是貨物,」陳泰明說,「不管環境如何,都一定要把客戶交付的任務完成。」

堅持專業,也堅持與生俱來的正義感,黃日燦的思維裡不只有企業利益,更多了人性價值。

在雅虎併購奇摩的案子裡,黃宗仁的法律顧問林治民還記得,當兩邊議定成交價格,接下來雅虎就要跟員工談未來的薪資待遇,「可是同事哪裡有跟國際大公司談判的經驗?」於是,黃日燦又另外花時間向當時奇摩員工解釋國際上的薪資談判慣例。「當時他對奇摩員工的幫助真的很大。」林治民指出,許多高階主管後來都順利轉換到新公司,甚至還爭取到大中華區的工作機會。

企業利益對上人性價值

辦公室裡,掛了一幅綠島人權紀念碑落成時的照片。身為人權教育基金會的董事,這座紀念碑的興建費用,大半都是黃日燦募捐而來。問起投入的動機,「這不是做為一個人最基本的嗎?」黃日燦反問,人道關懷對他來說,似乎是再自然不過的事。

大學時期,也曾投身保釣運動,黃日燦覺得,「社會改革才能帶來改變。」他把年輕時的熱血澎湃轉成細水長流,堅持人權要從教育著手,「小時候好好選班長,選總統才不會亂來。」

黃日燦熟習書法,尤其是行草,而他的個性也如同行草一樣,看似優雅圓滑,實則黑白分明。

曾有位父執輩想提拔他進入官場,黃日燦卻選擇保持距離。「理念不同。」簡單一句話說明了自己的性格,「我選擇當律師就是不要讓任何人當自己的老闆!」

在利益至上的併購交易裡,他最在乎的是互利雙贏。「己所不欲,勿施於人,」黃日燦體會到不要只想把對手逼到絕境,「否則他最後的反擊會非常可怕。」

因為黑白分明,所以有所不為;因為嚐過清苦,所以豁達樂觀;因為互利雙贏,所以朋友比敵人多,失敗比成功少。

從大稻埕小孩到華爾街律師,從國際併購的不動聲色到人權教育的熱切積極,也許外在的稜角早已磨平,但正直與正義,始終是黃日燦一路走來的不變堅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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當記者寫文章有個壞處。為工作寫的文章,自己往往不喜歡;自己喜歡的文章,又往往不能當成工作交出去。要寫到自己喜歡,而且專業上也不錯的地步,實在難上加難。

而這篇就是這樣的鳳毛麟角。

運氣很好,黃律師給了我三次採訪的機會。第一次剛碰面,不曉得怎麼聊,只好硬著頭皮從他擅長的併購開始談。好險有看他的書做功課。

最後,聊了一點他小時候的故事,還是在Christine學姊拼命敲邊鼓幫忙下問出來的。

轉機發生在照片上。那天快遞送來照片,抽出來一看,趕緊打電話過去。

「黃律師,我們收到了。謝謝你呀;黑白的是什麼時候照的?」

「收到啦;你們說要小時候照片,我就回家翻箱倒櫃找了出來……」

接下來,就是一連串的故事,還有那句整篇文章的重心。有錢難買少年貧。

聽著聽著,腦海裡出現那些畫面。半夜,熟睡的小孩,翻箱倒櫃收東西……

「黃律師,這些照片我們幫你掃描起來做備份好嗎?您以後要使用也比較方便。」

「……好呀,謝謝;我也只有這些照片了…」

接下來的拍照,變地容易得多。

採訪搞定了,另一個難題在寫。這個文章改了好幾次,第一次大概只有40分,跟看稿人細談後,終於生出一個大家都覺得好的版本。但是,ending一直搞不定。試了幾個,看稿人不滿意,我更不滿意。

傳出柏楊過世的消息,我試著藉這個時機,希望再跟他聊聊。

「他明天早上可以?…多少時間?一個小時?那我過去一趟。」

這次,不談併購,談的是保釣、美國生活的甘苦、人權教育、家人、朋友、價值觀……

回來以後,我找到看稿的project leader。Ending應該沒問題了,我說。

要說的話,文章裡面幾乎都交代了。後記的最後只寫一個小事。

拍照那天,黃律師早上下午各有重要的會議,下了班更得處理柏楊的身後事。但是他依舊記得我們之前提醒他,「不希望照片裡都是穿西裝」,特別帶了件唐裝來。

拍完照後,還有時間,一起吃午餐。在人擠人的牛肉麵店裡,話題不自覺地跑到退休上。

「我希望未來退休時,事務所頂多桌子震動一下,一切還是照常進行。」

這是句有深度的話,不會輸「有錢難買少年貧」。我一直想放進文章裡,可是找不到點。姑且委屈一下,放在採訪後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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