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八年抗戰、台灣光復……曾幾何時,這些用來解釋歷史事件的名詞,本身也成了「歷史」。
在政治的紛擾之中,少有人注意到,二○○五年正是台灣光復六十週年。還好,有陳君天,他花了數十年心血,走遍大陸、日本、俄羅斯,訪問超過千人,完成一部鉅細靡遺的抗日戰爭紀錄影片「大決戰」,讓台灣在這個意義重大的時刻不至於缺席。
當了大半輩子電視人,製作過「銀河璇宮」、「論語」等叫好叫座節目的陳君天,為什麼要投身於戰爭紀錄片?

抗戰爆發,南京中央大學內遷。校長羅家倫留下一個校工照顧畜牧系飼養的動物。一年後,這個校工帶著所有牲畜從南京徒步走到重慶,一隻都沒有少。
 
徐州會戰前夕,一支川軍奉命鎮守山東滕縣。彈盡援絕之下,兩個師的兵力全部陣亡,主官舉槍自盡。

長沙會戰某晚,一個少年趁著夜色給國軍送飯。好不容易進入壕溝,才發現裡面的叔叔伯伯全戰死了。憤怒的少年,抓了把槍就衝出壕溝拚殺……。

中天電視台執行副總經理陳浩還記得,當陳君天述說這三個故事時,經歷過不少大風大浪的他和作家龍應台,「聽到最後都哭了。」

挖掘出這些故事的人,不是歷史學者,也不是什麼特別有學問的人。他只是個有四十年資歷的電視製人。

在龍應台文化基金會主辦的二次大戰結束六十週年研討會上,一頭白髮、穿著簡單T-shirt出席的陳君天,混在遠道而來的各國學者當中顯得突兀。然而他呈現的影片,卻讓現場觀眾屏息關注,久久不能自已。

場景換到八德路上,陳君天的工作室內。在略顯擁擠的空間裡,大螢幕換成小螢幕,播放的不是悲壯的「大決戰」,而是二十多年前,台視「銀河璇宮」的年終特別節目。畫面上那個彈著鋼琴唱歌的少年,正是最近刮起民歌風潮的胡德夫。

「這些紀錄搞不好台視都沒有了,」按下暫停鍵,陳君天的語氣有點驕傲,又帶點惋惜,「只有我把每件做過的事情留下完整的紀錄,要用隨時都找得到。」

今年初,野火樂集想要替胡德夫發行專輯,透過關係好不容易找到《匆匆》的作詞人陳君天時,驚喜地發現,他居然還留著這份三十年前的錄影帶。「這對身為晚輩的我們來說,真的是被震撼到,」電話的另一頭,野火樂集總監熊儒賢的語氣裡充滿了敬意。

在他的工作室裡,有塊地方專門用來存放影片。陳君天拿出當年遠從俄羅斯買回來的膠捲影片,「聽說俄國有抗戰的影片,就跑去跟他們談;結果一開口就是一分鐘六百元美金,還不能先看!」然而,為了追求影片品質,陳君天一咬牙,還是買下去了。買到手放出來一看,「三分之二的東西我已經有了。」

創意無窮,堅持社會責任

除了對細節的堅持,陳君天另一個讓人印象深刻的,是他無窮無盡的創意。

從當兵就認識陳君天的孫越,談起四十年前合作「銀河璇宮」短劇的經驗,「當時我跟張小燕常常拉他一起討論短劇的橋段,有百分之六七十都是他想出來的。」到後來,在節目中穿插短劇的手法也逐漸被其他綜藝節目沿用。

另一方面,在嘻笑怒罵之外,在陳君天的眼中,綜藝節目也有「社會責任」。例如,他會安排當時的名主持人白嘉莉訪問十大建設工程進度,製作「三百六十行」、「論語」等節目。

相識超過五十年的孫越觀察,「他做的事情都是有思想、有文化的,必須要能欣賞,才能感覺到他提出的問題或所製作出節目的可貴。」

例如「三百六十行」是透過戲謔的方式呈現各行各業的辛苦;「論語」則是用生活化的方式,將古書中死板的文字轉為實際的生活態度。

「『好玩』很重要,」陳君天認為,「綜藝節目只是包裝,還是要傳達正確的觀念。」

也正因為製作了「論語」這個節目,影響了陳君天後半輩子。

一次偶然的機會中,陳君天閱讀到學者吳相湘的《第二次中日戰爭史》。內容都是第一手觀察所得,不像一般的歷史書一樣枯燥,陳君天就開始思考,有沒有辦法也用影像做個類似的東西。於是,他開始策劃抗日戰爭的紀錄影片。

為了要求真實性,他實地跑遍了抗戰中所有會戰地點,訪問全國每一個榮民之家,還有曾經在戰場上出生入死的各階層將領。追求完美的態度跟他做綜藝節目時一樣,完全不打折扣。

即使一個小節目,他的要求也是一樣。製作「經國先生傳」時,他就特地派自己的兒子--公視製作人陳心問--遠赴俄國,在十天內拍完所有需要的影片。

年過七十,還要繼續拍下去

正因為這種一絲不茍的要求,才能從大量的採訪中找到不為人知的故事,使龍應台與他深談過後,直稱他是台灣的「國寶」。不過,也是因為不惜成本的投入,他常常是到處借錢來維持生活。

自認受到《論語》深刻影響的陳君天,對於財務上的窘況並不以為意,「儒家的觀念就是『是非重於成敗』。我覺得該做的事情就去做,已經不太問別人的看法了。」

今年八月,製作完成的「大決戰」在電視頻道上播放後,也在社會上引起迴響。「原本我們只是當作公益事業在做,」中天電視執行副總陳浩表示,「沒想到在週末的黃金時段,收視率居然還不錯。」

年過七十,去年剛動完一次心臟手術的他,現在還是每天到工作室報到,繼續「大決戰」的後製,還有下一個工作的規劃。接下來,陳君天說,他打算做一九四五到一九四九年之間的紀錄影片。

看在兒子陳心問的眼裡,當然是不捨,但他也承認,正是因為從小的耳濡目染,讓他也投入了電視製作這一行。

「別人開完刀後都會想好好休養,他反而是覺得身體健康起來了,又多了好幾年時間可以做事,」陳心問苦笑。

孫越:會欣賞,才能感受到他的可貴

我跟陳君天是老朋友了。五十年前,我去金門勞軍,他們那個話劇隊是上一屆國軍康樂大競賽第一名,我們是這一屆的,彼此都會惺惺相惜。

最吸引我的一點是,為了歡迎我們,他們把駐紮的祠堂布置得跟我們兩個隊伍都有關係,門口掛了一幅對聯,把兩個隊都寫進去了;我問是誰寫的,他們說是陳君天寫的。

陳君天就是這樣一個人:戲演得好,畫畫、書法沒辦法說,而且他有思想,可以談中國,可以談近代,可是又是一個非常優秀的設計者。

我印象最深的,是一個富麗堂皇的宮廷布景。我在香港台灣拍戲幾十年,沒看過比那個更好的。通俗來說,他是個非常好用的人;對電視台來講,春節晚會、國慶特別節目,不管多大型的節目交給他,他都自己想好、自己去弄,不會讓人手忙腳亂;這是別人學不來的。

五十年來,任何一件他做的事,別人來做會滿辛苦的;有許多他做的節目,不是從叫座的角度來看,而是他有一份使命。他後來自己在做一些想做的東西,多半屬於思想的、文化的,必須要能欣賞才能感到他的可貴。

陳君天就像是一本書,翻開是一九三○年,闔上不知道什麼時候。


[後記]

從檔案堆中翻出這篇兩年前寫的文章。

當記者時寫的兩篇人物報導,對象都是紀錄片工作者。我以為,與劇情片相比,紀錄片導演的說故事能力要好一點,因為劇情片還有編劇可以幫你想鬼點子,而紀錄片是沒有劇本這件事的。

所以,我也很不要臉地從這兩位前輩身上偷了一些說故事的技巧;可惜我無法只透過文字忠實呈現這兩位人物的面容;尤其是隔了一段時間再回頭看,發現有許多感動人的"故事"反而沒有處理好。

如果還有機會寫人物的話,我希望自己能表現地更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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